「钱死不能复生，他想，人退役也不能复出，就当郭明宇这个人和他欠的债都死了吧。」
// 扯淡流水账，基于文字版本篇和前传以及作者幻觉成文，与其它衍生设定略有出入。
郭明宇他爸死得早，他妈也一向懒得管他。他一个人在长春的街头晃，晃着晃着就晃进网吧。一开始单打独斗，很快变成呼朋唤友，再最后演变成占山为王，在大大小小的线上赛里呼风唤雨，跟一叶之秋大漠孤烟索克萨尔互为父子祖孙。皇风来联系他的时候听说职业联赛给开稳定工资，按战队排位还给不菲奖金，比累死累活走穴比赛性价比高出不少，当即就买了张车票去了。小半天火车坐下来屁股麻了一半，崭新的一盒扑克洗出微弱的毛边，有几张上洒了点泡面汤，香得要命。
第一年杀进决赛，结果被一叶之秋从冠军座旁挑下去，奖金缩水大半。郭明宇刚从比赛席上下来还没想起这茬，直到回到备战室才反应过来，如丧考妣，被来串门的叶秋好一顿笑话，说亚军奖金也够你吃穿不愁一年，你还是多哀悼一下被我揣进兜里的第一尊荣耀职业奖杯。他说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不懂，走一步看十步，我这可是要攒老婆本的钱。
结果第二年确定进季后赛那天接着消息，他妈病了，让他回家。他说再等俩周拿了冠军带着钱回去治病，他妈骂他说放你娘的屁，赶紧给我滚回来。
他还是坚持着打完了皇风的季后赛，结果也并没有冠军，只打了第一轮的两场比赛就败下阵来，连四强都没有进。夏休提前开始，郭明宇跟俱乐部说了家里情况，又跟联盟里脸熟的朋友打了个招呼，在转会窗开启前办好了退役手续。匆匆去注销选手资格的时候他倒是觉出俱乐部在北京的方便来，本人去办退役也像城里抬腿溜达，不必等决赛结束再颠麻半拉屁股从关外过来。他在回宿舍的地铁上颠簸，脑子里开始算存款。钱这东西就像驱魔师的血量，没带奶的时候就只能靠着圣职系那点聊胜于无的低阶技能往上拽着，真叫一叶之秋一矛拍下来，哗哗地就没了。
他想起一叶之秋，心里又一阵气闷。得亏法师不会加血，不然叶秋那个不要脸的货还不知道要风骚成什么样子。他在脑子里把一叶之秋和气冲云水翻出来各虐了一遍，捎带着敲了一顿领着呼啸把皇风淘汰出去的那个唐三打，转了个弯又想回钱的事儿来。前几年野赛不少，能挣的奖金却不算很多，郭明宇把各个兜掏一遍，比对着存单上的数字和他妈说的医疗费，一时只会发呆。
开始去借钱的时候决赛双方已经决出，不过还没开打。他先给刚退役的魏琛发了一堆窗口抖动，收获了一堆骂骂咧咧和一条口嫌体正直的银行转账通知。他千恩万谢之后问魏琛输完比赛跑哪去了，对面再没动静。嘉世和霸图那帮人的QQ都灭着，他心想玩什么神秘，当我不知道今天早些时候吕良还说看见一叶之秋在副本门口耀武扬威。鼠标从大漠孤烟的对话框上划过顿了顿，他想了想冠亚军的奖金差额，怀着买彩票的心情只给叶秋和吴雪峰留了言借钱——也因为黄海边上那位小韩队长人太实在，他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他对着好友列表发了会呆，还是去找了林杰，谁让微草这一年被那个玩双治疗的小鬼给拉扯进了半决赛。他跟林杰说不用你们赢比赛的请吃饭了，先借兄弟点救命钱，回头还你。
这会儿能混这口饭吃的人也都不算顶顶富裕。他四处筹措，连两家原本做小本生意的——开网吧的——俱乐部老板都惊动起来，总算揣着四十万块钱和一个记着借款条目的本回到了长春。他妈在医院里中气十足地叫骂，说姓郭的成天都在做什么白日梦，死了一个老的不算，小的也不省心，郭明宇满口是是是好好好，举着输液袋领他妈去卫生间，出来给她看自己的银行余额。他妈不放声了，过会儿抖着嗓子问他这都是你打游戏挣的？他说借了点凑了个整，但也差不多吧。他妈眉开眼笑，也不说他做白日梦了，仿佛想立时把他放回联盟去再挣两个治病钱。郭明宇懒得解释退役复出的那一堆规矩，想了想这一年皇风跟蓝雨的比赛场上自己和魏琛争相失误的盛况，避开话题，说妈我这钱还够，先给你治病再说。
话是这么说，医院是个无底洞，钱款一天天流水一样花出去。郭明宇咬咬牙，在楼梯间给他死了的爸那边的亲戚打电话借钱，钱没借着，意料之中地挨了几通骂。手机闪了闪没电了，另一块电池被落在病房的充电器上，他回去换上，重新开机，短信提示音忽然接二连三地响起来。
跟他赌的一样，决赛确实是嘉世赢了。QQ上一叶之秋的头像亮起来问他什么情况，郭明宇却没看见——他这时候已经在医院忙活了小半个月，没摸着电脑，QQ上发生什么一概不知，倒是银行发来的短信先让他瞧见。一笔笔的到账通知，绝对不止两条，从留了名字的那些来看有嘉世也有霸图的人。韩文清在汇款备注里端端正正写着祝早日康复，而从吴雪峰处汇来的数字远多于他的预期。不过最大的数额还是最底下那条，数字看着不怎么齐整，个位数后面还跟着个两毛九的零头。郭明宇涩着眼睛去看留言，汇款没写名字，留言栏倒跟某个人一边儿欠收拾：“两届冠军奖金带利息交完罚款就剩这些，赶紧救命，记得还我。”
他找出本子来把款项都记上，回家做病号饭。往锅里豪迈地放海参的时候想，荣耀职业联盟这一年发下去的全部奖金，大头现在是不是都在他卡里。
不少了。但在生死面前只像海参刺刺上挂着的几粒小米。郭明宇受人点拨，塞出去几个沉甸甸的红包，换来体贴入微的病房服务和技艺精湛的主刀大夫。手术排到了八月中旬，很成功，但人还是没熬过这年年底。死神在他妈身边画出一圈升天阵，收割他最后一个亲人的灵魂。他带着一身殡仪馆的香灰味儿回到家里，累得像一天里打了一百场第一赛季的决赛。
这会儿倒没有冠亚军奖金的落差让他如丧考妣。荣耀已经没什么奖金给他，他也没有什么考妣好丧了。
他数了数账户里剩下的钱和他妈留下的遗产，开始研究本子上当年的借款。六位数花得七七八八，他把剩下的钱还了从几个不熟的人那儿借来的小额。本子上划掉几行，他对着那摞熟悉的人名和后面一串串的数字，开始头疼。
他从还在学校的时候就开始混网吧，荣耀出来之后拿着扫地焚香在网游里混了三年，又在皇风打了两年职业联赛。一晃十年过去，除了游戏，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能来大钱的谋生技能。他瞅着几十万的欠款明细，开始认真思考赖掉的可能性。
第二天他在家躺了一天，想了一天来钱的门道。第三天他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搜刮出一把现金出了门。他跑到家旁边那家驾校报了个名，然后揣着交完学费剩下的钱到银行开了个新户。银行隔壁是家证券公司，他在交易大厅拽了个客户经理劈头问人家，你们这儿卖不卖荣耀的股票？
谢天谢地，游戏公司在开始运行的第六个年头宣布上市，郭明宇不动声色地成为把鸡蛋放进荣耀篮子里的小小股民，怀着连他自己也讲不清楚的情怀和期盼。一叶之秋和大漠孤烟继续相爱相杀，扫地焚香被横空出世的小魔术师扫地再焚香。最高奖杯暂时被卫冕冠军嘉世垄断，不过职业联盟终于跌跌撞撞地给攒了个全明星的花头出来。联盟动作多多，荣耀公司市值却不为所动，慢慢悠悠看不出多大涨幅。郭明宇看着着急，又苦于几家战队俱乐部都没有财大气粗的上市母公司，只好天天盯着荣耀公司后面的数字曲线红红绿绿地看。
他在驾校没日没夜地练了三个月的车，期间职业联赛打了十几轮。电竞比赛的报道途径仍然不丰，他在电视和报亭里搜刮来得及看到的一切比赛结果，试图分析联赛局势如何影响他的股票走势。他用一种跟经济常识关系不大的方式经营着那些连本金都不属于他的财富，荣耀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他的生活。
郭明宇摸着自己的钱包，比前两年更不乐意见到嘉世的嚣张气焰。叶秋不露面，而市场并不能完全看懂斗神精妙的操作。王牌隐身，嘉世垄断级别的成绩倒成了把荣耀兜进笼里的茧。他从第二赛季伊始就看出叶秋和嘉世那个陶老板之间隐隐约约的龃龉，只当叶秋有什么怪癖，还在心里为姓叶的打抱不平过一番，结果没想到自己也有跟商人立场统一战线的一天。倒是百花俩小子和微草那个小王八蛋打得如日中天，赢得比赛的下一个交易日总有资产膨胀。郭明宇心情复杂地梳理思绪，想着自己累死累活盯着游戏里那点事到头来还是为了还上这群人——尤其叶秋——的钱，气不打一处来。
他退役的时候没从皇风带走跟荣耀有关的任何东西，回来之后又在医院和驾校里泡了大半年。操作习惯不至于忘，却早没了场上拼杀的心情。驾校旁边的小卖部兼卖账号卡，他去买烟的时候看见，心里已经毫无波澜。不得不迎接的死亡和生活把本就行至尾声的荣耀生涯从他的生命里齐齐抹去，然后给他的生存赋予还钱这一全新的意义。他匆匆赶回家里，一边扒着饭一边背道路交通安全法。
嘉世王朝最终建立的那天郭明宇拿到了他的驾照，差点被叶秋的三连冠气到把手里股票全部平仓。嘉王朝也许正在网游里盛大狂欢，也许正被百花谷的大军杀得丢盔弃甲，那对现在的他来说都不够重要。嘉世这份至高无上的荣耀没能让郭明宇发上一笔：荣耀公司股价小跌，停在一个不上不下的数字上。他盯着那个绿色的数字抽了两根烟，不知道该不该把那几千块钱套出来干点别的。
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或者那三年的网游和两年的职业生涯忽然显灵，郭明宇放弃了交易请求，转而联系驾校教练问能不能帮忙联系个开车的营生。股价顾自浮沉，他也懒得再管，把那笔钱跟账目本一起扔在脑后，眼不见心不烦。
钱死不能复生，他想，人退役也不能复出，就当郭明宇这个人和他欠的债都死了吧。
后半句话要等到好几年以后才啪啪打他的脸，前半句却带着他意想不到的后续迅速到来。这年夏天的联盟热闹得有点过分，新人像草一样冒，男的女的，输出的辅助的，当队长的当王牌的，什么样的都有，嘉世更是在吴雪峰的退役发布会上一举推出个长发飘飘的漂亮小妹妹来。郭明宇念着苏沐橙三个字，感觉这名字说不上哪儿有点耳熟。过了不久吕良也宣布退役，杂志内页不甚清晰的发布会照片上，他身边站着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正接过郭明宇当年拍着皇风老板肩膀卖了的那张账号卡。
时值荣耀版本大更新，游戏公司动作多多，似乎多了不少新玩家。郭明宇路过一家暑期课外班，在一群看起来很会读书的小崽子中间听见几个荣耀名词。他想起自己埋葬在茫茫钱海的那支股票，就近找了个交易大厅钻进去开始找荣耀的股价。数字比他记忆中涨上来一截，他感到一阵愉快，心中关于荣耀的情绪开始复活。
手有点痒，他久违地想亲手打上两盘。手机铃声掐在此时响起，带他跑长途的老司机叫他帮忙干事。他摸了摸手上搓方向盘新磨出来的茧，从交易大厅走出去，心里怀着对未来莫名其妙的隐秘期冀。
于是那支股票在他的账户里又躺了四年有余。交易记录只有光秃秃的一行：某年某月某日（算来是荣耀职业联赛第三赛季后半），以××价格购入××股。后边跟着一个已经翻了番的数字，现价。
其实后来郭明宇本人倒是没什么功夫再频繁关注他的宝贝股票和那独树一帜的职业联赛致富经，连哪趟跑车路过北京看见高速路边上的微草俱乐部都没闲停下感慨。跑了三年货运长途之后他开始拉客，考了个证回到长春市里开出租车。关外的冬天来得早，夏天过去没几天似乎就已经天寒地冻。他在他妈当初看病那家医院门口接上一车客人，在车水马龙里精准走位，绕过卖烤地瓜氢气球的小摊和行色匆匆的人。后座上坐着一对母女，女孩儿高中生模样，似乎刚借着生病的由头哄着她妈妈让买了本杂志正对着研究。母女俩细细碎碎地说着话，这会儿忽然漏出来一句：“唉，叶秋都退役了。”
出租车灵活的滑行微不可察地一顿。郭明宇刚经历一波个人客运事业的小旺季，忙成个陀螺，对职业联赛的了解只更新到夏天结束时张佳乐带着三个亚军忽然退役。联盟里他还打过交道的人不剩几个，张佳乐退了，叶秋居然也退了，退得很是狼狈，连这个赛季都没打完。他努力回忆线下见过几次的叶秋的样子，叶秋……他还欠着叶秋不少钱呢！
他想，我搁这儿唏嘘啥呢。
回去倒是上网查了查股票。他算了算，卖了的话加吧加吧已经能还上叶秋以外所有人的欠债。钱倒是够了，账本上的那些名字却只剩韩文清还能在比赛里见着，凶巴巴一张脸跟欣欣向荣的荣耀转播业一起传遍大江南北。他手里拿着本回家路上随手买的电竞周刊，一打开就是灰不溜秋的斗神纪念专题。他看得有点烦躁，把杂志扔到了一边。
嘉世王朝将倾，一代传奇叶秋退役，荣耀的市值倒是稳中有升。郭明宇恶狠狠地盯着股价后面的那个数字，想着不是能涨吗，我不卖了，攒够欠叶秋那个怂逼的再卖，到时候拎一麻袋现金线下堵人，甩他脸上。
他很不冷静地做出重大投资决定，刷牙睡觉去了。梦里好像有个声称是他未来老婆的女的问他，你怎么还没攒够钱娶我。他翻了个身，一觉睡到天亮出车。
几年下来他经常跑车的地方基本可以分成两类，要么网吧，要么医院，无意识地提醒他自己累死累活赚钱是为了什么。他渐渐变成一个老司机，生活稳定，像他最初给账号卡起名时脑子里闪过的僧侣。他敢在医院门口揽客要托驾驶技术的福，坐镇生老病死的地方门口总有过多路边的营生和匆匆的行人，他像开着扫地焚香从新手村的人群当中穿梭一样，开着车缓缓经过。他在网吧门口朝两个提着泡面的少年按了按喇叭，忽然从十年前的记忆里挖出一个经常出现在一叶之秋旁边的神枪手ID。他好像想起苏沐橙的名字为什么听起来熟悉了。
长春没有主队，街上荣耀元素的密度远不如他后来去过的那几家俱乐部所在的城市。饶是如此也有大大小小的广告不经意地闯进他的视野，有账号卡也有选手，不变的荣耀两个大字在眼前晃，昭彰着一片欣欣向荣的将来。
就一天天过日子呗，他想，等我攒够了钱，老子也再荣耀一把给你们这些老家伙看看。
有人招手。他挂上档开始打表。离张佳乐复出还有半年，离散人君莫笑出现在职业赛场还有一年有余，离他的股票又涨出一份前两赛季嘉世队长的冠军奖金，还剩两年零八个月。
-fin-
